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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固城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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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京城那群常常一不留神就被卷入朝堂鬥爭之中,片刻得不到安寧的同行來說,南都的錦衣衛由於遠離政治中心,而導致平日裏的工作其實是極少。最多最多也就是像現在這樣,抓捕朝廷下令需要逮捕的犯人,而後或審問或不審問,再按照需要送進京師或是移交其他的衙門也就罷了。

但這一次的工作,又與之前有所不同。

要知道,那一群兵將可是剛剛才殺紅了眼睛,手中的刀、矛都還殘留著戰爭的留下的印記。而要在這樣的一群兵將手中逮捕他們心目中的領袖人物,這絕對是已經稱得上一場關於勇氣的考驗了。以至於當他們安全的把人帶回職所的之後,很長時間,依舊是驚魂未定。

“張郎中,怎麽樣?沒大事吧?”南都錦衣衛掌印指揮使盧久昌如是對著剛剛站起身來的張行簡問道,他可是很怕這個人會死在自己的手上。

至於下面人所非議的陸準扣壓錦衣衛,抗旨不遵的事情,那根本連提都不用提!

陸準這一次是救了大明的太子,也就是救了大明未來的天子。

類比前朝,就算是性格涼薄古怪如同世宗皇帝那樣的人,不是也對在火場之中將他背出來的陸炳有著超乎尋常的親近和信任嗎?大明傳了這麽多年,可曾有一人有過和陸炳一樣的三公兼任三孤的勳賞嗎?半個也無!

陸準就是當年的陸炳,而太子就是當年身陷火海的嘉靖,可想而知,這次就算是再拿他抗旨不遵來做文章,但只要他死不了,等到太子登基即位,想起他來,他當場就能一飛沖天。

這樣的人,豈是能得罪得起的嗎?凡是得罪他的人,可是都會被太子記恨上的。

好在張行簡沒有說出什麽不測的話來,只妥妥帖帖的給陸準處理了傷口,又留下藥方,並請求可以留下來隨時診治、照料。盧久昌當然一一答應下來,絕無二話。

※※※

一個錦衣衛指揮使都知道的事情,滿朝文武又有誰能不知?

自古以來,喜歡落井下石的人多,可以雪中送炭的人少。如果陸準這一次把事情辦砸了,他當然是怎麽死的都想不到,說不定天子一怒之下,效仿成祖對待方孝孺的法子,九族誅滅都不夠,還得連帶上第十族。朝中不會有人給他說話,反而會極力附和,力求給他一個最嚴厲的處置,以憑此熄滅當今的怒火,將南都的其他失職人員摘出來。這一點,從之前措辭極其嚴厲的那份聖旨,就可以顯而易見的看出來。

但在收到南都以魏國公徐鵬舉、致仕閣老高拱為首,聯名上奏的題本之後,滿朝震動,這個時候,落井下石根本談不到,所有人都在忙著錦上添花。

眼看著陸準的功勞頗大,而且是險些搭上了一條性命,才以如此小的代價平息了兵事,沒有引起大禍,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便都湧了出來。

其中,隆慶皇帝潛邸時的一眾裕王府老人當然是最興奮的,因為這是一個極好的,可以運作高拱還朝,重振裕邸舊人威風的契機。

而此時的隆慶皇帝,心情卻極為覆雜。

一方面,作為父親,兒子分毫無傷的脫險,他當然很高興,而且也很感激陸準。但另一方面,作為皇帝,於萌芽處平定反賊固然值得高興,但讓他難以取舍的是他自己的面子。

申飭的聖旨已經下達,可以說這件事情的責任已經很明了了。他當初之所以同意,除了盛怒之下認為陸準失職再加上魯莽沖動必然會釀成大禍之外,還有要保護他的恩師高拱,將其從這件事情中摘出去,而讓陸準背這口黑鍋的意思。

但現在呢?這個時候下旨封賞,難道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嗎?前一秒還痛恨人家,把人家當成罪魁禍首,轉眼就又承認人家有功?這怎麽能行?

正因為這樣的猶豫,讓他在滿朝都很快樂的時候,偏偏是始終愁眉不展。

而在他免見朝臣,閉起門來和內宮的宦官們商量了一番之後,最後得出的結果卻讓朝臣們大跌眼鏡。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他最終還是決定不能給陸準‘平反’,但為了安撫朝臣,也是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更是為了他的恩師可以回來,他非但是沒有將這次的功勞抹去,反而還以此為借口,召回致仕的高拱,並以南都不平穩為理由,要求太子也一同返回京城。

如果結果是這樣的話……

雖然這樣的結果對於朝臣們來說是意想不到的,但說到底,陸準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指揮同知,還真當誰在意他的死活嗎?既然讓高拱起覆的目的已經達到,裕王府派系在南都的人也無一例外的都撈到了甜頭。而且,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將來就算太子登基後怪罪,也只能怪他自己的親爹處事不公,賴不到大家什麽。

於是,這份對陸準極其不公平的聖旨還是得到了內閣的認可,得以宣諭。

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聖旨啟程送往南都的當天晚上,天幹物燥之下,一場突如其來的怪火竟然毫無預兆的在宮中熊熊而起。

火勢甫一發現就已經是沖天之勢,雖然在很多人的努力下,火勢最後還是漸漸熄滅了,但外朝木質結構的三大殿卻當場燒的面目全非。

大火不僅驚了朝臣們,也驚動了京中的百姓。謠言一時間蜂起,令最為震驚的隆慶皇帝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快!快把聖旨追回來!”隆慶皇帝給身邊的內侍下令,看那慌急的神色,渾然不像是一國之君的樣子。

木制結構本就容易失火,天火之說更是純屬妄言。但事情就擺在眼前,這火早不燒,晚不燒,偏偏在隆慶皇帝聖旨出京的當天夜裏燒了起來。似乎一切都只能歸結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身為天子,隆慶皇帝不能、也不敢逆天而行。

※※※

十五日後,南都。

兵災之後的南都城並未有想象之中的動蕩不安,市井間反而是一片寧靜祥和中夾雜著淡淡的喜氣的感覺。而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為南都的勳貴、官員們心情普遍都不錯的緣故。

這其中,當然也有心情不好的,比如孝陵衛,尤其是左千戶所和陸準宅中的親兵,心情都極為不好。這其中心情最不好的大概還要數馮謙,作為謀士,他認為自己根本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以至於讓陸準淪為了階下囚。而他呢?除了等待朝廷公正的判決之外,什麽都不能幹,什麽都幹不了,這不是無能是什麽?這就是無能!最大的無能!

本來馮謙即便是心情不好,也沒有顯露出來。但就在幾日前,陸泓帶著兒子登門造訪,特意和他談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是徹底沒有忍住,當場就有辱斯文的和陸泓打做了一團。

陸泓的本意是來‘教導’馮謙的,帶著兒子來聽一聽,也是讓兒子學一學,日後該如何處事。但那些教導的話聽在馮謙的耳朵裏面,卻刺耳得很!

“陸泓,那是你弟弟,那是你親弟弟!他現在身陷囹圄,能不能活著出來都是兩說,你身為兄長,不盡力營救,居然還在這裏教訓我?你還有人心沒有?”

馮謙一向脾氣好,但此時也是被氣得不行了,這才和陸泓大打出手。而結果,當然是陸泓一邊罵著一邊狼狽的帶著兒子逃出了新陸宅。

此後的幾天之內,馮謙的臉色就始終沒有好過。

身在獄中的陸準不知道這些事情,將近二十天的時間裏,他始終都在靜靜的養傷。比起馮謙的焦急,陸準可以說是根本不擔心自己的未來。

他在賭!沒錯,陸準又開始拿自己的命下賭註了。

當年的蕭崇德看得不可謂是不準,馮謙不在的情況下,陸準就喜歡做這種危險的賭博。

那日的事情,本來有很多機會不發展成如今這樣,但這就是一場賭註!贏了,身價百倍,輸了,大不了一命歸西。殺人不過頭點地,又不是謀反,總不至於死前還要受罪吧?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心情反而越來越興奮起來。殺他恐怕用不了這麽長時間討論,時間拖得越長,就意味著是好事的幾率會更大一些。

“大人,大人!聖旨到了,快收拾收拾,準備接聖旨!你們!還楞著幹什麽?伺候大人沐浴更衣啊!”

盧久昌親自前來,這態度頓時讓陸準眼前一亮。

“盧大人,是好事?”陸準試探著問道。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盧某先行恭喜陸大人了,至於是什麽好事,盧某暫且賣個關子,您快快去沐浴更衣,等接了聖旨,您就明白了!”

能讓盧久昌樂成這樣,肯定不是放出去那麽簡單。又升官了?

陸準關在牢中,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情況,更不知道因為他的事情,‘上天動怒’,焚毀三大殿,迫使皇帝驚恐之下派人快馬截回聖旨,與內閣好一番緊急磋商,才擬定了這樣絕對是破格的殊獎。

當陸準被人扶著出來,端端正正跪好之後,派來傳旨的內官臉上帶著笑容,一字一頓的宣讀著這份聖旨。而陸準,僅僅是聽了前面的幾句,就驚得被雷劈了一般,木楞楞的跪在那裏,連後面的旨意都沒有聽清,甚至連謝恩起身都忘了。

好在這是大好的事情,眾人也知道他是喜極而不能自控,因此才這樣失態。對他稍加提示,他這才反應過來,咚咚磕了幾個響頭,領旨謝恩,向盧久昌借了銀子,照著常例的三倍給了內官腳費。將人送走了之後,他才被盧久昌親自扶進了後衙坐下。

盧久昌親自給他倒上茶,拱手恭喜道:“伯爺,此番可謂是盡血前恥,一步登天啊!下官在此先行恭賀,預祝伯爺日後再立殊勳,蔭孫蔭子!”

陸準對他的恭喜全無反應,手中捧著聖旨和那一方高六寸五分、廣一尺二寸五分的丹書鐵券,心中一片翻江倒海的折騰,喜到極處,竟然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盧久昌當然能夠理解他大起大落的心情,只笑著陪著他,並不打擾。

陸準因此次的事情,重傷之際被下獄,可謂是受盡屈辱。而朝廷不吝封賞,既是對他功勞的褒獎,同時也算是給了他最大的補償。

要知道,大明百官封爵,一向是十分嚴格的,非社稷軍功不授!戚繼光從南打到北,如此的功勞,到死都沒能封爵,而陸準卻‘輕易’的拿到了。如果不是感受到了‘上天的旨意’,這件事情絕對沒有這麽便宜他的道理!

陸準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大明授給封爵功臣的丹書鐵券,生鐵質地,半弧形,覆瓦狀,

凸面誥文如下:

維隆慶二年,歲次戊辰,九月壬戌朔越十一日己酉,皇帝制曰:人臣秉忠貞而事社稷,猛將持驍勇而建奇功者,在國家必有高爵重祿,以褒德酬勞,而申至公於天下焉。爾孝陵衛指揮同知陸準,生當世官,代守皇陵。祗事先帝,竭恪盡己事之誠;輔弼朕躬,有數披矢石之勇。留都寇擾,命爾將兵,遂護東宮於亂軍之中,削逆匪於萌芽之內。顧茲茂勳,宣隆恩典,特封爾為奉天翊衛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固城伯,食祿一千石。仍與爾誓:除謀逆不宥外,其餘若犯死罪,免爾本身一次,以酬爾勳。籲戲!爵祿有加,用盡報功之義;忠勤不替,方資事上之誠。朕既不忘爾勳,爾亦毋忘朕訓,往勵爾節,益懋徽猷。欽哉!

“這就是丹書鐵券啊?”陸準終於回過神來,感慨似的念叨了一句,隨後看向盧久昌,“那……那以後我就……”

“您就不是孝陵衛的世職武官,而是大明的勳貴了!雖然您這個伯爵不能世襲,但您今年才二十出頭,日子還早著呢!封爵,不封爵,那是一道大坎兒;封伯,封侯,那又是一道大坎兒。但這世襲、不世襲,在您這就不是坎兒了!日後東宮正位,太子登基,您還怕這伯爵傳不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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